当一种美,美得让我们无所适从时,我们就会意识到自身的局限。
“山阴道上,目不暇接”读庄子,我们也往往被庄子拨弄得手足无措,有时只好手之舞之,足之蹈之。
这位“天仙才子”,他幻化无方,意出尘外,用无端崖之辞,借卧眉睥睨,总在一些地方吓着我们,而等我们惊魂甫定,便会发现: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朝暾夕月,落崖惊风。
我们的视界为之一开,我们的俗情为之一扫。
他永远有着我们不懂的地方,山重水复,柳暗花明;永远有着我们不曾涉及的境界,仰之弥高,钻之弥坚。
“庄子钓于濮水。楚王使大夫二人往先焉。曰:‘愿以境内累矣。’”
先秦诸子,谁不想做官?“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在其位,谋其政。”“君子之仕,行其义也。”谁不想通过世俗的权力,来杠杆天下,超脱吾梦?
庄子的机会来了,但庄子的心已冷了。
这是一个有趣的情景:一边是濮水边心如澄澈秋水、身如不系之舟的庄周,一边是身负楚王使命,恭敬不怠、颠沛以之的士大夫。两边谁更能享受生命的真乐?这可能是一个永远聚讼不已,不能有统一志趣的话题。
庄子此时面临着双重诱惑:他的前面是清波粼粼的濮水以及水中从容不迫的游鱼,他的背后则是楚国的相位——楚威王要把境内的国事交给他了。大概楚威王也知道庄子的脾气,所以用了一个“累”字,只是庄子要不要这种“累”?多少人在这种累赘中体味到权力给人的充实感及成就感?这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
“庄子持竿不顾。”
好一个“不顾”!濮水的清波吸引了他,他无暇回头看身后的权势。他那么不经意地推掉了在俗人看来千载难逢的机会他把这看成了无聊的打扰。庄子曰:“往矣,吾将曳尾于涂中。”
这样的超凡脱俗和绝伦的惊人内力,不知会令多少人暗自汗颜。在一个文化屈从权势的传统中,庄子是一棵孤独的孤独地在深夜看守心灵月亮的树,这是一种不可企及的妩媚和高度。
一部《庄子》,一言以蔽之,就是对人类的怜悯!庄子似因无情而坚强,实则因最多情而最虚弱!庄子是人类最脆弱的心灵,最温柔的心灵,最敏感因而也最易受到伤害的心灵。
胡文英这样说庄子:庄子眼极冷,心肠极热。眼冷,故是非不管;心肠热,故悲慨万端。虽知无用,而未能忘情,到底是热肠挂住;虽不能忘情,而终不下手,到底是冷眼看穿。
这是庄子自己的“哲学困境”。对人世间的荒唐,他自知不能用书生的秃笔来与之叫阵,只好冷眼相看。天下污浊,不能用庄重正派的语言与之对话,只好以谬悠之说,荒唐之言,无端崖之辞来与之周旋。他好像在和这个世界比试谁更无赖,谁更无理,谁更无情,谁更无聊,谁更无所顾忌,谁更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对这种充满血泪的怪诞与孤傲,我们怎能不悚然面对,肃然起敬,油然生爱?
欢喜和愉悦组不成完整的生命格调,人不能总是昂扬,也不会一直走直线。曲曲折折的蜿蜒和叠叠嶂嶂的层峦是人生路上的缺角玺玉。
当我们低沉、彳亍、犹豫不决时,请不要奇怪和担虑,那是心灵清明的前兆。
黢黑的湖洋往往倒映皎皎的月亮,受风摧折的林木等来润物无声的雨露。
当我们的意志无路可走时,去看看庄子吧,去体味他的“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 去感受他的“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去欣赏他的“哀莫大于心死,愁莫大于无志” 漫漫人生路,祝愿我们都能知觉庄子的超凡智慧,都能获得这份令人喟叹的惊人内力。
(一审:杨金娥 二审:马忠石 三审:余翰武)